人间仙客
“随阳观的？”他低声呢喃了一句，鼓起妖气，将冰块震碎，也不管赶来查看的卢家人，纵身朝着苏荣追去。
夜里的街道上，苏荣在巷道借着阴影四处转，但脚步已经有些踉跄，手上的竹竿已经化作粉末不见，他的双眼眼帘垂落，仿佛随时便要昏迷过去。
走到一个小巷，他终于眼前一黑，轰然倒地，强撑着精神，他才终于没有失去意识，一手撑着坐起身来，他的身前，妖族老者已经追上了他。
抬眼看了老者一眼，他无奈地苦笑，精神力几乎耗尽，即便体力充沛，他也没精神站起来与老者战斗了。
我命休矣。
他心里这样无奈的叹息，仰头缓缓倒下，慢慢闭上了眼睛，迷糊的视线里，仿佛看到了谁的裙底，但乌漆嘛黑看不真切，只以为是幻觉。
很快，苏荣昏迷了过去了。没有沉入心境，这一睡，大概要很久。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有些迷迷糊糊，视线里万里碧云，一片晴空，他坐起身伸了伸拦腰，有些僵硬的身子舒展开来。
定睛一看，碧波荡漾，一眼看去水汪汪的一片满是水光。这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湖上，有不少湖中山峰错落，颇有些特色。
“初辞湖？”
初辞湖上七十二山峰的事情他听说过的，加上本来葫芦镇就接近初辞湖，因此他才有此猜测。
“不错，看来没睡糊涂。”
一个带些英气的女声的耳边响起，回应了他的话。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第一时间想到易明文，但循声看去，却是一个陌生的高挑女子躺倒在湖边的岩石上，两腿架起，翘得极高，比男子还要潇洒随意。
虽然她的动作粗狂了些，但是身材和容貌却都上上之姿，浮凸有致，侧脸看去脸部姿容也十分完美，冰肌玉肤。
苏荣第一眼看去，半点挑不出毛病，在他见过的女子中，也只有不算人的易明文能在容貌上与她一比。
左右看看，易明文不在，他有一些失落，但是没再多想，朝着那湖边的高挑女子问道：“这位姑娘，是你救了我？”
“嗯，是。”她随意地回答道，目光瞥向一望无际的湖面，不太爱搭理苏荣。
“你……”
“你和随阳观有什么关系？”苏荣刚要开口却被女子直接打断，看着这个说话都不面对人的女子，他有些奇异于她说话风格的同时，心里在不断猜测她的身份。
想来想去，也只能认为她是某个门派的天之骄女了，毕竟大部分大家闺秀都不至于这么随意，便是宗门内那些师姐师妹，虽然也有向她这么行事随意的，但是可没有一个穿着裙子还这么不顾形象。而这么漂亮，肯定也是天才啦。
“随阳观是……什么门派吗？”
“嗯……看来你不是咯。”她平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才解释道，“初辞湖中有个修仙士随阳道人，在三十年前，建了一个随阳观，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想收服了玉狐狸一家。”
“玉狐狸一家……是……是……”
他说话间，女子已经侧过身子缓缓坐了起来，而这个时候他看到，女子衣裙下，隐约露出了一只尾巴。
话到嘴边，最终便不由得变成了：“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她愣了一下，突然噗哧一笑，笑靥如梦幻一般。
怪不得这么美，原来是狐狸精，果然还是师妹更好。
甩甩头将自己被勾住的视线移开，心里想了一下师妹，终于苏荣在心底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面对妖族，竟然是这样平静，看来和那个老猫打起来另有原因哦。”她扶着下巴思衬道。
“你也是妖息境？”
她愣了下，点头道：“是，不过与妖族的妖息境不一样。”
“与妖族不一样？你不是妖族？”苏荣敏锐地发现她话里的问题。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是半妖。”
“原来如此，妖族与人类的后代，生而半化形，生而妖息境，但终究还是要从零开始修炼的。”
这么一来，苏荣便知道了为何半化形的那个妖族老者只有通脉境的实力？
这女子这么温和友善，苏荣不知觉间都对她放下了防备，因此便毫不顾忌地问道：“昨晚你打败了那个猫妖？”
“是前天晚上，你睡了一天两夜了。”女狐狸精认认真真地纠正道。
苏荣顿时瞪大了眼睛，果然透支了精神力一睡就是天荒地老。
“那个老猫太废物了，比我多修炼了那么多年，却那么弱。”她笃定地点点头，认为自己的评价十分客观。
苏荣却暗自嘴角抽了抽，那个老猫是废物，那打不过他的自己岂不是比废物还不如？
“好了，你问了这么多问题了，可以把玉佩还给我吧。”狐狸精突然说道，话题跳转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苏荣也呆了一下，不明所以：“什么玉佩？”
“我送给秀姑娘那个定情信物。”
姑娘说话语气平淡，内容却有些雷人。
苏荣已经知道她说得就是自己从胡秀那里得来的玉佩，但心里却有些难以置信。
震惊之余，很不确定地在心里自问一句：难道那家伙连女子身份都是假的吗？
苏荣干笑了一下，问道：“这，确定不是秀公子，而是秀姑娘？”
“确定啊。”女狐狸点点头，甚至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明白苏荣问这个问题干什么？
这么笃定？看来是不假了，果然只喜欢师妹的我不能理解这女子爱女子的感情。
终于苏荣还是将玉佩还给了她，那狐狸精也没多纠缠，收下后开心地说：“好了，你走吧。”
“胡秀失踪了，但既然你出现了，便交给你自行去找了。”苏荣退后几步，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有需要，尽可吩咐，在下灵息宗苏荣。”
“我叫玉飘。”
心头怔了一下，苏荣没多说话，转身离开。
原来那个猫妖老者说的是她，卢家暗哨口中见到的女娃子，半妖玉飘。
从初辞湖离开，苏荣便按照记忆力地图标注的方向而去，迅速找到了葫芦镇，然后回到了客栈。
房间里没有任何异样，琴匣也依然安好地躺在那里。
他顿时心里松了口气，背起琴匣和行囊，将几日住宿的费用结算，无奈于虽然昨日一天都没有回来住过，但一天的费用还会照算。
真是的，白白多花了十几个冬钱。
暗自嘀咕了两句，他离开了客栈。
走出了门，一个身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身边，他有些惊喜地看了重新出现的易明文一眼，虽然有许多话要问，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对着空气说话。
出了葫芦镇，他才问起了那日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但他显然忘了，易明文怎么可能透露任何苏荣本应该自行体会的未知，因此她果然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只说那个狐狸精救了他这么简单的一句。
无奈之极，但他还是收起了心思，继续上路了。
至于此间事，显然半妖中在抢夺什么东西，那些天生的妖息境，就算再差，那最少应该有老者那个修为，他哪里插得了手？
因此，救命之恩且记下，这事就不掺和了。
转眼又来到了初辞湖边，这里自然不是之前与玉飘见面的地方，而是一个简易的渡口，两艘小船两个老叟在此渡人。
很快上了船，船儿离开了渡口，朝着七十二山峰里钻去。
站在坐在船头，望着碧波荡漾，再抬眼看着高高的山峰，耳边是老叟在讲述着关于这七十二山峰的神话传说。
他静静听着故事，看着景色，不由有些感慨，果然天地各有造化，别处的湖虽然也大部分湖里有山峰屹立，但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山峰林立？
突然想到玉飘说的随阳观，他便随口问了句：“船家，你在这湖上这么多年？可知道随阳道人？”
“随阳道人啊，当然知道当然知道。”老叟听他这个问题，竟然突然有些激动和欣喜，“当年建观的材料可都是我运上去啊哈哈。”
看来不仅知道，了解应当也挺多啊。
“我偶然听朋友说来，这随阳道人真有神仙手段么？”
“这个你可问对了。”老叟突然一脸回忆的神色，“随阳道长擅长一手控水之法，当年这湖里有一条大鱼妖，许多江湖大侠奈何它不得，谁知道道长一出手，便直接一条水龙将鱼妖卷上了空中，我当年远远看着，那是真的震撼。你不知道啊，那条水龙是真的！”
苏荣听着老船家激动的描述，默默挪了一下位置，那飞沫真的受不了。
对于老者描述，他倒是没有怀疑是否有夸大的成分，虽然他就算之前心境还在的时候也不一定做得到，但是有着操控冰霜能力的他，相信研究足够的话，应当是可以做到的。
一条鱼妖，估计应当也就开言境，无人对付不了是因为鱼妖在水底，武者下水不好施展。
正想着，却发现老者突然停下了声音，撑篙的动作也停下了。
苏荣心底有些奇怪，便抬起头，发现他目光愣愣地盯着某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瞳孔一缩。
说什么来什么，这么幸运的吗？
之间不远处的空中，两条水龙翻来覆去，绕着一座山峰飞，而那山中，似乎有个黑点隐隐约约。
确实看着便让人觉得如同神明一般，两条水龙在山上飞纵，交错，似乎在追逐着那个小小的黑点。
苏荣坐在船头，示意老者暂时停船，随着波浪，他便这样在湖面上飘荡着。而老者也乐得停下来，他本来就崇拜随阳道长，能留下来看那神通，自然也是十分兴奋。
苏荣看了两眼就失去兴致了，左看右看就是两条水龙在飞舞。若是他心境尚在，此刻肯定是开个天眼仔细研究水龙的本质变化，但此刻肉眼凡胎，再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老者看得滋滋有味，大约便是新奇的东西带来好奇心吧，所谓少见多怪便是如此。
易明文站在一旁，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倒是一直很洒脱，就没想重铸心境？”
苏荣先是一惊，但随即释然。
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关于天眼心境崩碎的事，因此乍一听她说来，确实吓了一跳，只是从她当初在平江城施展的惊天手段来看，说不定她也是有天眼的人，能看透自己的心境也不算奇怪。
在他看来，说不定天剑道的“俗剑”李晋鸿都没她厉害。
苏荣没说话，而是深深看了远处的山峰一眼，表情不言而喻，必然是有想法的。
李晋鸿不知道在何方，无法去问他，记忆里与天剑道主的交谈中也没有任何关于修复崩碎心境的方法。
眼下这个随阳道人显然是个有料的修仙士，至少比起秘刀客的李术士强。
“要去请教请教。”
他喃喃了一句，是说给易明文听的，老者听着只当他被随阳道长的神仙手段震惊了，便没在意。
水龙并非从湖中水而来，因此毕竟不够强，渐渐地水龙变得小了一些，就在旁观的老少两人以为随阳道长会开始落入颓势的时候，水龙直接停在空中，蓦然散开，化作水汽升腾消失。
“老人家，咱们去看看？”苏荣笑着问道，老人求之不得，撑起竹篙，驶着小船朝着那一座湖中小山而去。
远看着是一座小山，近了看果然这山还是很大的，若是独自山上寻找那随阳观，怕是要跑两天都找不到。
老者对于拜访随阳道长显得兴致冲冲，十分热情地带着苏荣，很快找到了山腰处一个隐秘处的道观。
敲门而入，来接待的是两个年轻的童子，似乎随阳观是不拒客的，童子将他们引入观内，好茶招待。
老者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道馆内十分朴素，但同时也十分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秽，坐在后院中，周遭被树木包围，树叶遮挡了部分阳光，因而院子里颇为阴凉。
坐在院中，随阳道长本来答应了见面，然而等了会儿还是没有出现。
就在苏荣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突然“汩汩”的水流声响起，猛然抬头一看，水龙再一次出现，战斗竟然还未结束。
苏荣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将几个冬钱递给老者然后说道：“老人家稍等片刻，我去看看情况，这点船费先拿着。”
说完也没等老者回答，直接跑出院子，朝着水龙升起的方向而去。
道观内没其他人，因此他毫不受阻，很快便从侧门出了道馆，在山腰上一处空地，终于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个道袍随风猎猎的老道人，一个美貌高挑女狐狸精。
苏荣目瞪口呆地看着才分别没多久的玉飘，她的狐尾藏在衣裙内，但身后却有一道狐尾虚影。
这万分熟悉的手段，分明就是平江城一战中玉煌的招数。
二者都有个玉字，莫不是二者有关系不成？
他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开口，他怕打扰了任何一方，那都不好。对于玉煌与随阳道长的打斗，他没有偏向希望谁赢，只希望打完都不要有恙的好。
玉飘站在远处，一面盯着随阳道人，一面抵御阻拦自己的两条水龙。
她的脸上挂着笑容，显得意气风发。
然而她分明是落于下风的，几缕发丝凌乱，在眼前飘飞着。
“小狐狸，何必继续挣扎？我看你人性更多，何不随我学道？”随阳道人虽然老，但声音中气十足，微笑着的声音温润如玉，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我才不要。”
玉飘很果断地反驳一句：“废话那么多，快把东西还给我。”
“有本事来拿。”
玉飘有些委屈地道：“那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随阳道人两手维持着手印，笑道：“能者居之，谁让你保不住呢。”
两人的交手，不久便结束了，玉飘的虽然有灵脉境的战斗力，但是终究还是摆在随阳道人手里。
他一直使用的都是术法，且在压制着玉飘的时候还游刃有余，因此苏荣不能判断他真正实力如何？
玉飘终于被水龙攻破防御，还没来得及说话或者逃跑，便立即被随阳道人近身，一个网劈头盖脸地就盖下去。
顿时，她便被一个网捆住了。
道人顺手将一张符纸贴到网上，然后手指一点，符纸燃烧，整个捆住人的网便变得韧性十足，以玉飘堪比灵脉境的力量竟然挣脱不开。
“我……”落于别人手中，无可奈何。
道人没理他，而是转过身，朝着苏荣拱手一礼，说道：“小友久等了。”
苏荣愣了一下，连忙回礼。
而那玉飘一看到苏荣，顿时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
苏荣瞥了她一眼，道人顺着他目光看去，然后笑道：“一只小狐妖，不必在意，且请内里坐吧。”
“多谢前辈。”他如此礼遇，倒是让苏荣无所适从，仿佛怎么做都显得自己礼数不够，这道人给人的观感实在太好了。
“哈哈，不必拘谨。”
“还请前辈，先听我一个不情之请，晚辈资质无礼，还望见谅。”苏荣退后一步，郑重地拱手鞠躬，而后说道，“此女救过我一命，如今见恩人受困，不能坐视不管。”
“哦？”道人愣了下，然后微微一笑，指着玉飘说道，“你可看到了？”
苏荣顺着他所指看去，不由嘴角一抽。
姐姐你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
见苏荣认真的点点头，随阳道人摇摇头，笑着说：“你倒是奇怪，竟不怕妖？也不惊奇？还是说被美色迷倒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苏荣不由脸色一窘，玉飘也忍不住脸色红了一下。
“这……我见过凶残的妖族，见过他们杀死我的师兄师姐。”他说着想起来那一夜满地的尸体，脸色沉了下来，“但是啊，前天我被逼入绝境，是她救了我。”
见他脸色不似作假，道人脸色不变，继续听他说。
“我至今还是厌恶妖族的，但这一恩需还。”
道人听他说完，故作严肃地说：“那如何救他？要我放她走？还是你从我手里抢走她？”
“这……”苏荣怔住了，他还真没想到。
让随阳道人放她走，他哪来那么大的脸面？
“哈哈，这样如何，你欠下我一个人情，我送她一次离开的机会。”
苏荣眼睛一亮，看了看玉飘，又看向道人，再度拱手道：“多谢前辈成全。”
“就不好奇是什么机会么？”
这……
这个道人真是有趣，苏荣只能在心里这样说了一句。
随阳道人没有继续打谜语，缓缓说来。
他给玉飘的机会便是连续十二个时辰，观湖不语不动，若能坚持下来就可以离开，似乎不算很难的事情。
但是随阳观有一门《水龙吟》的经典，道人的条件里说到，他会一同观湖，但同时会颂念《水龙吟》……
“我不会攻击你，但是会干扰你，可做好准备了？”
玉飘立即点头答应，半点没有多加考虑。
不就是打坐看着湖面？这还不简单？
随阳道人笑了笑，没有嘲笑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观湖十二个时辰，那水面波光，加上他从旁干扰，岂是那么好受的？
不需要十二个时辰，怕是就得精神力耗尽。
随阳道人提着捆住玉飘的网，领着苏荣来到了山脚下，船夫老叟也跟了过来。
看着平静的水面，水上有几个水面之上的小平台，每个都能容一人坐上去，苏荣立即明白，看来观湖是道人日常的修炼。
道人将玉飘放了出来，摆手道：“请。”
观湖开始，玉飘和随阳道人面对而坐，各占一个平台。
玉飘一坐稳，便呆呆地盯着水面，道人亦然，不过同时，他的嘴里开始颂念起什么来，没有声音，但是可以看到他的嘴巴在动。
苏荣与老叟站在一边，看着。
老叟一脸莫名其妙，着实看不懂，看了几息，实在无聊，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别说是他，就是苏荣，看着这场面也感觉十分无聊。
一刻钟之中，终于，水面上开始出现变化了。
随着道人的默默颂念，不知为何水面开始晃动，水面的波光开始变得十分晃眼。苏荣分明看到，玉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双眼忍不住想要闭上。
再过一阵，突然一条水龙便从水面升腾而起，苏荣蓦然一惊，而老叟一看到这场面，则十分激动地跑过来近处看。
用声音催动术法，与他曾经用琴音施展的唤灵音应当是一样的原理。
对于这莫名出现的神奇场面，他是这样猜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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