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第二性》时,我被波伏瓦的犀利、睿智、冷酷所折服。书中的观点,即使放到当今中国社会的大城市,依然足够激进。比如在分析家庭主妇、母爱这些问题时,波伏瓦可谓完全击碎了所有的借口,把残酷而血淋淋的事实抛到读者面前,很是痛快,也很是残酷。
在交流读书感想时,某文科博士告诉我,即使在他们学校的研究生课堂上,每学期都只有一两个同学可以接受波伏瓦的观点,大部分学生都感觉受到了冒犯。可见,即使在《第二性》出版的大约70年后,思想的开化程度依然很不容乐观。
即使在中国社会相对来说最为开放平等的城市上海,男女地位乍看已经非常平等,但事实上,根深蒂固的不平等依旧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行为。
比如结婚时对男方的要求必须是有房有车,反映了女性依旧把婚姻作为改善生活的跳板,依旧把自己的肉体作为交换的工具;比如求婚必须有钻戒,反映了女性依旧无法理智地识破钻石营销的陷阱,依旧需要一个外在的具体物件去衡量和判断一个人以及一段感情的价值;比如一边叫嚣要权利、一边又堂而皇之地享受男权社会给女性的各种优待,反映了女性依旧没有彻底地独立、彻底地承担起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责任。
于是,女权主义这个本无可厚非的概念,被妖魔化成了“中华田园女权”,在网上广遭嘲讽和抨击。
我认为,女权的第一步是承担,承担起这个社会本不要求你去承担的那些苦难、挫折、压力和责任,摒弃那些你本可以通过撒娇、装弱、作就能享受到的便捷。如果能做到勇敢地承担责任,用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女人”的标准去规范自己的行为,那么,才可以谈真正的尊重。
但我们的社会,离这一步显然还很遥远。而《第二性》,用一种甚至可以称得上凶狠的态度和论证,试图击碎男权社会给女性勾勒的那些海市蜃楼。虽说如今看来,书中有的论断不免略为武断,但不能否认,这是一本值得所有人、尤其是女性细细阅读和深刻反思的书。
知道真相或许并不舒服,但宁可要求知的痛苦,也不要无知的幸福。因为我们是人,而不是动物。
整本书的核心观点是:“女人是被塑造的”。全书、尤其是第二本,围绕了“塑造”这个过程,揭示生活中事无巨细的对女人巨大、深刻而难以改变的影响。
这个观点最重要的点在于,它揭示了女性并不天生如此,所谓温柔、优雅、柔弱、乖巧等被推崇的女性气质,并不是“本能”,而是被塑造的结果。如此一来,男性便不能以“先天孱弱”为理由藐视女性,女性也不能以此为挡箭牌为自己辩护。为了论证这个观点,书的第一部从生理、心理学等入手进行分析和阐述,逐一击破那些夸张男女先天差异的观点。
波伏瓦强调男女只是在生理上有不同,而不是有被夸大的优劣之分。这个观点,把女人放到了一个公平的天秤上,成为了支撑全书发展的一个核心脉络。
书的第一章分析了几种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并指出其问题,提出弗洛伊德和恩格斯的观点都有漏洞,并表明本书将以存在主义的观点来诠释女性的生存处境:
我们采用的观点是存在主义的道德观。一切主体都是通过计划,作为超越性具体地确立自己的;它只有通过不断地超越、朝向其他自由,才能实现自由;除了向无限开放的未来扩张,没有其他为当下存在辩解的方法。我们对个体的机遇感兴趣,将不用幸福这个词,而是用自由这个词去界定这些机遇。这两段话揭示了本书讨论的大前提,也就是说,本书讨论的人的目标是——作为自为的存在而不是自在的存在,通过超越达到自由,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自为的存在,通过别人灌输的、施舍的东西,获取宠物般的幸福。
基于这个前提,当女性发现被波伏瓦抨击得遍体鳞伤时,也不能以“我这样依附于人很幸福啊”作为辩解的借口。
在具体展开讨论本书前,有必要先弄懂几个概念:内在性和超越性,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异化和他者。篇幅原因,我试着用很简单的方式快速解释一下这几个概念。
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人的存在先于本质,即人的定义是自己给的。人先有一个目标,随后实现,他所有的行为都应该结合这个目标来解读。人不是被过去或者现在定义的,而是被未来,被他自己的project定义。
不断重复定义自己,向无限开放的未来扩张,便是超越性,也只有这样,人才算得上是自由的。
而相对的,内在性就是放弃了这种不断定义自我的超越,不再被未来定义,而是被过去和现在定义。
自在的存在:在黑格尔的定义中,物是自在的存在,有着僵死而固定的本质。
自为的存在:相对于物,人是自为的存在,他的生存包含着种种的可能性。
异化:自为的存在者失去了原有的流动性,被某种固定的生存模式束缚住了。
他者: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和萨特《存在与虚无》中都提出,“他者”对于主体“自我意识”形成的重要的本体论意义,即通过“他者”确定自我的主体意识。
本书的第一部第二章,有个非常精彩的论证。波伏瓦从本质开始分析女人处于被动地位的原因。
首先,繁衍不是人类的首要目标。人与动物不用的地方在于,动物是自在的存在,而人类是自为的存在,人类具有超越性,而不仅仅满足于生存和繁衍。世界上的物质资料是有限的,人类的生存又在不断消耗资源,如果只是一味地维持,人类将没有未来。所以历来只是从事重复、维持性劳动的女性,不可能拥有更高的地位。
女人延续着这个本原的肉体存在,但她的作用仅仅是抚育,而不是创造;在任何一个领域她都不创造;她给部落孩子和面包,维持部落的生命,如此而已:她仍然注定处于内在性中;她仅仅体现社会静态的、封闭于自身的面貌。女人注定生育,完成次要任务。通俗的说,如果以单纯的生殖、繁衍为目标,人类将与动物无异。波伏瓦列举了人们崇拜战士的例子,用来表明,对人类来说,生命不是最高价值,生命应该为更重要的目标服务,人们追求凌驾于生命之上的、更崇高的东西。
人类的计划不是在时间中重复自己,而是主宰现时和创造未来。男性的活动在创造价值的同时,也将存在本身构成价值。在这个维度下,女人的劣势显而易见:
对人来说,生命不是最高价值,生命应该为比它更重要的目的服务。落在女人身上最厉害的诅咒,就是她被排斥在这些远征之外;男人不是因为献出生命,而是因为冒生命危险,才高出于动物之上;因此,在人类中,优越性不是给予生育的女人,而是给予杀生的男性。因为人类是自为的存在,需要不断创造来拓展生存的边界,所以天然地决定了人类会更推崇超越性,而不是内在性。
其次,只有稀缺的资源才能获得更多认可、更为珍贵,过去表现为英勇善战,如今表现为掌握技术、财富、权力,而女人的生育价值并不具有稀缺性,做家务能力也很容易培养。重复的劳动可以帮助集体维持和延续,但集体的延展靠的是创造。于是,过去的女人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决定了她们绝不可能获得更高的地位。
从这个基本性的分析出发,可以看到,只要生育一直不是稀缺资源,只要人类还想拓展生存的边界、提高生活的质量,那么以生育为交换资本、以内在性和重复性劳动为生活常态的女性便永远不可能翻身。
留给女性的唯一出路,就是去创造、去真正参与人类社会的物质建设和精神,而不是作为助手永远地退居幕后。
《第二性》的第二部,首先用了很长的篇幅,从女孩的童年时代开始事无巨细地进行描述和分析,讲述了“女性是如何被塑造”的全过程。
这个分析就缺点而言,可以说它缺乏社会学意义上的证据,更多的是基于波伏瓦本身的经验以及她对人的观察而来。但同作为女性,我却无比认同她所描述的这个过程,经常惊叹于她描述的精准和残酷,丝毫不留任何余地和借口。
阅读这本书,对于女性来说,是一个残忍却透彻的自我认识、自我分析的过程。
女人的成长过程,本质来说就是一个放弃主体性的过程。作为女性,即使生在一个相对平等的社会中,也无法避免从小到大接受到的让自己放弃主体性的教育。
波伏瓦的分析从我们已经没什么记忆的童年开始。虽然没什么记忆,但那些经历仍然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们的一生。
孩子作为未成年的、不掌握社会资源的弱者,会试图获得外部世界的认可,但社会对男女的期待不同,于是男人和女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男孩虽然同样需要通过取悦他人来获得认可,但男孩取悦他人的方式是一种良性循环,是一个把自己确立为主体的过程。人们鼓励他创造、表现出男性气概、承担责任、战胜他人。
男孩的巨大机会在于,他的为他人存在的方式有利于他确立自为的存在。而女人取悦他人的过程,是把自己确立为客体的过程、是接受被动性的过程。
一切都使少女确信,让自己成为男人的仆从是符合自己利益的。在女人身上,一开始就在她的自主生存和她的“他者存在”之间有着冲突;人们向她灌输,为了讨人喜欢,就必须竭力令人喜欢,必须成为客体;因此,她应该放弃她的自主。人们把她当作一个活的布娃娃,拒绝给她自由;因此,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因为她越是少运用自由去理解、把握和发现周围的世界,她就越是在世界上找不到资源,她就越不敢确认自己是主体;要是人们鼓励她去做,她可能表现出与男孩同样的活力、同样的好奇心、同样的主动精神、同样的大胆。父母和教育者、书籍和传说、女人和男人,使被动的快乐在小姑娘面前闪闪发光;在她的整个童年时代,人们已经教会她品尝这些快乐。在三观还没成熟的童年,就被被动性诱惑,致使女人在未来的人生中,无论事业、恋爱,都充满了被动性,不主动做选择,不主动追求,放弃了自己的主体性,成为客体。让女性放弃自己的主体地位、作为附庸存在,这样等于割让了个人价值的实现,割让了自由。
她在接受被动性时,也同意毫无抗拒地忍受强加的命运。因为过早地放弃了主动性,等于放弃了创造性。女性的命运就这么被规定在一个框架下,她不再用未来定义自己,而是被局限在内在性中,未来只是对过去的延展,而不是超越。所有的一切都暗示她们,放弃主动性,成为他者,才是正确的道路。于是少女的时间都耗费在了等待中,等待男人,等待爱情,等待他人给予自己生存的价值。
但如前文所属,只有创造才能赋予自我以超越性的意义,也只有创造才能拓展人类文明的未来。
需要强调的是,这个形成过程是不自知的,即使等长大后觉察到了这是一场骗局,但因为早就放弃了为成为主体而必须付出的种种努力,女性已经不再具备成为主体的资本和勇气。但承认自己的无能又是痛苦的,于是更多的女性选择欺骗自己,安于所谓的“幸福”。
父母对孩子的教育都蕴涵了他们的价值观,而大部分人的价值观又深受传统和主流社会所影响,一些很小的行为、鼓励、赞美,都共同作用在女孩身上,把大部分女孩培养成了客体。这些深入骨髓的东西一旦形成,便很难改掉,于是,女人被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样。
看这一部分时,我深深觉得所有养育孩子尤其是女孩的家长都应该看看《第二性》,因为教育方式对人的塑造起着无比重要的作用。看似一些无心的赞美,表现了作为成年人的价值取向,而这些取向,直接影响了孩子三观的形成和未来的人生基调。
波伏瓦的一个描述让我很在意,即:很多女孩很小就承担起了妈妈的角色。
这一方面是家庭赋予她的角色,另一方面也说明一个问题:从年幼开始,女孩就有掌控欲,也有当“小妈妈”之后的满足感。只是太小的年龄让她没有太多别的选择。然而过早地确立了自己的家庭身份和社会地位是很不成熟的,因为她们看到的世界很小,决策能力很不成熟,判断也很稚嫩,会过早地把自己的人生局限在一个框架里。
波伏瓦道出了实质:
女孩一开始接受女性的使命,并非她想放弃:正相反,这是为了支配”。这说明并没有天然的男女分工,女性早期的选择其实反映了她们同样有支配的欲望,只是太小的年龄和不成熟的心智让她们无法透析这种“假支配”,她们只看到了表面浅层次的支配,却没有看到深层次的被支配。
但无论如何,这说明女性也同样有支配的欲望。这一点很重要。这说明女性并不天然地安于家庭生活和哺育孩子。
而在关于少女的分析中,我们会看到,女性对“特殊性”的在意,这一点后文会详述。
支配欲和对“特殊性”的渴望,都说明了女性本身并不天然地缺乏掌握世界、成为独特的个体的欲望。她们只是被社会强行束缚在了内在性和重复性中,包裹和掩藏起原本天然的欲望。
我们可以从铺天盖地的相亲帖子里看到,无论男女,“特殊性”都是一种刚性需求,正是特殊性,让自我区别于他人,让“我”成为“我”。当我们看到女性被束缚在内在性和重复性的现状时,不能忘记她们内心深处是多么渴望用特殊性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和价值。
我们可以看到,女性较之男性,尤其在意外貌、打扮这些外在的东西。对于男人来说,有一种远超过外表的实现自我的方式。但对于女性来说,打扮是一条捷径。
有无数女人认为打扮是为了自己。但实际上,这是一种同性竞争,竞争的目的还是争夺异性资源。
打扮不仅是修饰:我们已经说过,它反映了女人的社会处境。女性的处境让女人心知肚明:打扮是重要的。化妆让皮肤变得粘腻,高更鞋更是极为不舒服。女人放弃舒适性去追求这些,势必是因为她们愿意牺牲一部分舒适性,去换取更多的利益。她们并不是天生热爱这些,很少有女性会在空无一人的家中也穿高跟鞋、化精致的妆容,更别提把她们长期置于无人的荒岛上后她们还能否坚持这些打扮了。
适当的打扮、凸显女性气质无可厚非,甚至男性也越来越在意外表,但大部分女人却不做除了打扮之外,真正重要的事。
她们不进行观点的讨论:她们交换体己话(私话)和食谱。波伏瓦的这句描述和如今的情况如出一辙。女人之间大多喜欢聊八卦、吃和一些无足轻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与进行交换观点和拓展智识相反,她们热衷于在自己那平庸的日常中找寻到一些不同于他人的小个性。波伏娃这样描述:
她试图说服自己,她的兴趣、她的思想、她的情感保留了一种奇特的清新。……女人乐意尽力通过自己的行为确认这些分析;她选择一种颜色:“我呀,绿色是我的颜色”;她有一种偏爱的花、一种香味、一个喜爱的音乐家、迷信、嗜好,她对这些十分尊重;她用不着很漂亮就能在打扮和家里表现她的个性。她塑造的人物按照她的理解、她的固执程度和她异化的深度间多少具有一致性和独特性。然而容貌、年龄、身材这些又都是有时限的优势,并不具有可持续性。
卖俏意味着——像料理家务一样——与时间斗争,因为她的身体也是一个时间蚕食的对象。陷入对这些的过度沉迷,等于给自己挖了一个有时限的坑,时间一到,自己跳下去,坠入无底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最终产生很强的失落感。而这种失落,又会在她当母亲和到更年期时,通过其他方式表现出来。
“吸引他人”本质上是对特殊性的渴望,爱情对于女性来,是一种强化特殊性的工具。她们只有在爱情中,才能短暂地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成为一定意义上的“唯一”。
但“从众”又抹杀了特殊性,获得了一种表面意义上的安全感。
女人们希望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自己而受到他人的注意和认可,这是对特殊性的渴望。
然而妻子、母亲这些身份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特殊性。她所做的事不创造价值。生育、美貌、贤惠都不是稀缺资源。当女人想通过化妆、穿漂亮衣服、变得乖巧可爱而获得特殊性时,她们却反而被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中。
她认为自己是其他任何人不可比拟的,独一无二的,又希望获得独特的机会”,然而最终,她被淹没在了一般性中,她“是千百万人的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家庭主妇、一个女人”,丝毫没有特殊性。但大部分女人并不能洞察到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她们依然热衷于在小事上极尽所能挑三拣四,借此彰显自己那点可怜的个性,却不在真正的原则性问题、人生方向、创造上花费精力。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容貌、身材、爱好都是相对容易去改造并迅速见效的,而创造性的事业,才是真正门槛很高的东西。也正因如此,创造价值的人才能获得名声、财富和权力。
女性被诱惑走了一条容易的路,虽然看上去一片通途,但终点却是万丈深渊。
女性作为客体,成了一个孤芳自赏的偶像,她们被动地等待被赏识,而不是主动地去世界上获得认可。事实上,她并非提高了自身的人的价值,才在男性眼中获得价值:而是按照男人的梦想去塑造自身,才获得价值。女性生活在男性的评价体系里,而这个评价体系本身是个陷阱,因为它没有强调真正意义上的个人进步和个人价值。女性在爱情中确立自己的价值。通过被爱慕来确定自己的意义。女性的自我被完全与性吸引力挂钩,她期待在被恭维和被爱慕中确定自我。
所有这些,都说明了,女性本身有征服欲、掌控欲、获得认可的欲望、与众不同的欲望,这些欲望与男性并无二致。她们只是被指了一条错误的路,一条只顾眼前利益、目光极为短浅的路。
她迷醉于自己的孤独,感到自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异乎寻常:她指望未来会对眼下生活的平庸进行报复。她通过梦想逃避这种狭窄而平庸的生活。……正是由于不能控制世界,她往往陷入愚蠢境地;……年轻男子也梦想:他尤其梦想自己担当主动角色的冒险。少女更喜欢神奇而不是冒险,她摇曳不定的魔力之光投到物和人上面。魔力观念是被动力量的观念。……她不用做什么事,命运就会满足她。自我仿佛是为他人,通过他人而构成的:他人越是强大,自我便越是富有和有权;俘虏主人,在自身便包含主人拥有的所有美德。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女人喜欢比小孩、比老公,将自我价值投射在他人身上,让自己产生了一种“特殊性”的幻觉。但事实上,只有作为客体的人才需要通过他人去映射自我,作为主体应该明白,无论他人与你多么亲近,他人的价值只是他人的。
对于女性的依附性,黑格尔的定义尤其适合,“另一个(意识)是从属的意识,对它而言,本质的现实是动物的声明,就是说,由另一个实体给予存在。”
从任何角度都能看到,女性丝毫不缺乏对“特殊性”的渴望,只是她们的“特殊性”只是浅显的、或者不是通过自身得以实现的。
成为客体后,女性无法通过主体去确认和把握自己的存在,但欲望却并没有减少,于是,一直在“产生欲望——欲望不可得——用其它方式满足欲望”中循环。作为家庭主妇的无理取闹和自我加戏,以及作为母亲在育儿过程中满足自己的支配欲和成就感,都是女性在欲望不可得后用其它方式寻求存在感的方式,这两点后文会详述。除了这两个大的方面之外,女性还会通过别的各种方式确认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1、在物欲中异化
她的家对她来说是她的世俗命运,是她的社会价值和最真实自我的表现。因为她无所事事,她便贪婪地在自己拥有的东西中寻找自我。因为没有其他的证明,所以她必须把个人价值外化在具体的物件中。奢侈品所利用的就是这种心理,用一个昂贵的、被赋予特殊意义的物件,去定义拥有者的价值。
但这又从另一个角度证明,女性实际上是需要特殊性来彰显个性的,只是她又很悲哀地追求了表面的、脆弱的、容易被击碎的特殊性,而忽略了真正的、内在的特殊性。
2、强调自己的柔弱
女性本就有强烈的被关注、被认可的欲望,但她们很少去走一条“变得强大从而获得关注”的道路,而是选择了柔弱,即不断强化女性特征并夸大自己的弱小,从而期待获得“唯一”的保护。这便是她们达到“特殊性”的一种捷径。
波伏瓦的犀利和不留情面体现在了她对月经的思考上:
人们可以思索,是否正好相反,选择主动的、有雄心的生活给予她们这种天赋,因为女人对她的不适的关注(指月经)加剧了这种不适。毋容置疑,因为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不同,月经对每个女人的影响也不尽相同,但是否有很多女性过分强调了月经的不适?我们看到,强大的女人通常不会被月经耽误正事,也不会被怀孕、生育所过多影响。
波伏瓦说:
我深信,落在女人的大部分不适和病痛,都有精神原因。……当工作的女人在社会上拥有她该有的位置时,她的健康状况不会损害她的工作;相反,工作会大大有助于她的生理平衡,不让她只是一味关注身体。健康只是一种手段,是实现理想和事业奋斗时必不可少的支撑,当有更宏大的目标时,人便不会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身体的细微变化上,也会更注重运动、饮食和节制,更好地控制自己,尽量不让健康状况影响到自己的事业。
柔弱当然是一种简单的获得关注的方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异性的照料,但这同样只是一种假的特殊性,不会产生长久的魅力和吸引力。
在第二部的第二章[少女]中,波伏瓦开始剖析结婚在少女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地位。传统来说,赋予女人的命运是婚姻。女性通过被动和被驯服,在一段新的亲密关系中获得利益。
即使时至21世纪的中国,女人不结婚都是一个普遍不太能被接受的事情。
结婚是她唯一的谋生手段和使她的生存获得社会认可的唯一方式。婚姻在男人和女人那里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对男人来说,婚姻是一种可选择的生活方式,而不是一种命运。但对于在男权社会下的女人来说,“结婚比其他职业更有利可图”,可以获得房子、车子,稳定的生活,物质的保障,也就是通俗所说的“长期饭票”。
除了这些实际的利益之外,婚姻同时也是衡量女性的一生是否失败的一杆重要的称。
唯有结婚才能使女人达到完整的社会尊严。结婚对女人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除却“大家都结婚了”这种从众心态作祟外,女人通过婚姻获得了很多物质上的实质好处。对于一个并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和很强的赚钱能力,却物欲飞涨的女性来说,没有什么比结婚更简单的快速提高生活质量的方式了。
正因为对女性来说,机会实在太少,且几乎都集中在了所谓最佳年龄的18-25岁,所以更要倾尽全力去把握。于是我们会看到,女性在婚姻问题上尤其谨慎,考量的主体并不仅在于纯粹的爱情,而是尤其关注男性的外在物质条件,以及他看上去是否能忠诚一生。
这种对安全感的过度渴望,暴露了女性本身对自我的不信任,她们太需要外在的其它东西,去安顿好自己的未来。
婚姻的悲剧性,不在于它不向女人保障它许诺过的幸福——没有幸福是可以保障的——而是因为婚姻摧残她,使她注定要过重复和千篇一律的生活。也就是说,婚姻用一个看上去的“稳妥保障”,摧毁了女人奋斗的动力。给一点甜头,让你心甘情愿地踏入无尽的黑暗。
婚姻不会改善本就糟糕的人生,它只是在一开始提供了一种假象。
婚姻必须是两个自主的存在的联合,而不是一个藏身之处,一种合并,一种逃遁,一种补救方法。无论男女,都不应该奢望婚姻给人生带来质的改变。婚姻本身是反人类的,它的出现是私有制的产物,也是稳定社会的一种方式。
马罗在《青春期》中残酷地说:“在靠卖淫出卖自身的女人和通过婚姻出卖自身的女人之间,唯一的区别在于价格和契约的期限。”
虽然婚礼上,婚姻被包裹在了“爱”的名义之下,人们善于用煽情的言论,美化一段关系。但婚礼之外,我们会看到无处不在的对利益的谈判和纠葛。爱早就因为物质的过多参与,而变得不那么纯粹。而恪守“婚前不能发生性行为”的女性,更是赤裸裸地把性作为了一种交换工具,而并非遵从自己的本能和欲望,去平等地与爱人享受性的愉悦。性的本质应该是相互愉悦,而不是一方牺牲、满足另一方。“贞操”这种如此愚昧的观念,正是女性远远没有得到解放的证据。
婚姻中,经济是夫妻关系中最重要的权力。
许多年轻夫妇给人完全平等的印象。但只要男人继续负担夫妇经济的责任,这便是一个幻想。放弃了经济权力,却意识不到问题的女性,不过就是生活在被遮蔽的假象之中。“被包养”是一种宠物心态,虽然获得了表面上的舒适,但放弃了主动权,也就意味着随时被抛弃的可能性。这样的女人,很难去承担离婚的代价,于是只能在越来越不美满的关系中忍辱负重。
如果女人没有办法自己谋生,对她来说,离婚只是一种抽象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离婚只是一种威胁的筹码。但事实上,放弃经济地位的女人,早就被婚姻架了起来,生活质量和水准远远超出了赚钱的能力。这种时候,离婚对她来说非常危险,意味着她生活质量飞跃式的下降。
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让你的生活水准与你的赚钱能力不匹配。
而女人的忠诚,实际上是一种极强的依赖。这并不是一个非常令人喜爱的优点,有时候这种忠诚会变得疯狂、不可理喻。
在丈夫看来,它转变成一种专制。人类天性喜欢新鲜感,这个很容易理解。许多人到而立之年结婚之所以会觉得快乐,有一部分原因是——结婚这种全新的脱离原生家庭的生活方式,以及孕育孩子的过程,是他们人到中年越发趋于无聊和重复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新鲜感的来源。但重复很快会耗尽快乐,朝夕相处是抹杀新鲜感的强力毒药。
不独立的女性的“忠诚”,莫不如说是一种基于生存考虑的妥协的产物。一方面,个人价值不断贬值的她们越来越吸引不到异性,另一方面,她们太希望以忠诚去捆绑住男性,进而捆绑住自己的生活。
波伏瓦的这段话很简单明了地道出了如此一般的婚姻会通向的未来:
夫妇达成妥协:他们彼此生活在一起,没有过分互相刁难,没有过分互相欺骗。可是,有一种不幸是他们很少摆脱得了的:这就是厌倦。……在精神领域和肉体方面,他们什么也不能互相给与、互相交换。只有灵魂足够有趣的两个人在一起,才可能保持相对长久的新鲜感,才没那么容易厌倦。但也只是可能,灵魂有趣不能保证对方可以抵御住新鲜感的诱惑。
对于赚钱能力和消费欲望相匹配的女性来说,结婚是一个性价比很低的事情,它不仅捆绑了一生,重新规划分配两人的财产,而且还要面对双方家庭、面对更多繁琐的生活琐事。而头脑清楚的人都会知道,结婚根本不能保证安全感,这个所谓的“定心丸”,只是自己骗自己吃下的安慰剂。
但大部分女性还是坦然接受了婚姻的谎言,以一种非理性的、多巴胺作用下的激情去对抗对婚姻本质的思考。婚姻被披上一层浪漫的、理想主义的光芒,让人误以为可以对抗生活的平庸和无趣。
资产阶级的乐观主义向新嫁娘应允的不是爱情:人们在她眼前炫耀的理想,是幸福的理想,也就是在内在性和重复之中安然的平衡的理想。在某些太平盛世,这曾是整个资产阶级、特别是地主的理想;他们的目标不是征服未来和世界,而是和平地保持过去。一种没有雄心也没有激情的金光闪闪的平庸,漫无目的、无限地周而复始的日子,缓缓地滑向死亡、不寻思原因的生活。这种婚姻许诺,实际上是把人束缚在内在性和重复性的一种漂亮说辞,而所谓的“理想”,也不过是劝说女人安然于此的诱导。它真正导向的,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一种没有雄心也没有激情的金光闪闪的平庸,漫无目的、无限地周而复始的日子,缓缓地滑向死亡、不寻思原因的生活。”
这段描述太平盛世中资产阶级和地主的理想,实际上也描述了当今中国大城市中产阶级的生活。人们不再创造未来,而是不停地维持过去,在维持中消耗了所有的精力。
因此,《第二性》不仅是一本女权著作,它面向的其实是全人类。
在女人身上很少遇到对冒险、不求结果的体验的兴趣和没有功利的好奇心;她力图“从事一门职业”,就像别人要为自己建造幸福;她受到男性世界的支配和围困,没有胆量砸烂天花板,不能热情地投入计划中;她仍然把生活看做一项内在性的事业:她不是指向一个目标,而是通过对象指向主体的成功。包围她的束缚和压抑在她身上的整个传统,妨碍她对世界的责任感:这就是她平庸的深刻理由。”谨慎会导致平庸,自小的教育让女人更害怕冒险,无论是具体意义上的冒险还是人生宏观层面的冒险。
她们热衷于有一份“工作”,表明她们能够做好它,但她们并不热衷于任务的内容。……她们不断回头观看,衡量走过的路,这就中断了她们的冲劲。她们通过这种办法可以找到体面的职业,却无法实现伟大的行动。于是女性对人类整体的贡献远不如男性。
而许多男性同样被封闭在内在性和重复性中,缺乏对世界责任感的男性,同样也摆脱不了平庸的命运。本质来说,他们都没有以某种方式肩负起改造世界的重负。只是区别在于,男性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以及社会资源的分配,让男人比女人更有可能摆脱内在性而追求超越性。
否认她有超越性,就是不让她具有最崇高的人类品质:英雄主义、反抗精神、超脱、发明和创造力;……有许多男人像女人一样,束缚在中介和非本质方法的范围里;……但所谓的“中产”阶级男人有意留在这个范围里;雇员、商人、办事员像女人一样,注定要重复日常事务,在现成的价值中异化,尊重舆论,在世间只寻求朦胧的舒适。说到底,世界上只有一小部分人在追求超越性。男性从这本书里,同样可以对照到自己的当下。
但即使没有超越性,男性至少有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目标(比如赚钱买房),去催促他们努力,至少这种目标可以不让男性主动地放弃努力、划向无底的深渊。而社会并没有赋予女性世俗意义上自我努力、自我成就的目标,于是女性更容易放弃、更容易陷入爱情、婚姻和家庭的泥潭。
虽然现代意义上来说,承认“家庭主妇也是一种自由选择”是一种政治正确,但这只针对相对开化的国家和地区。事实上,世界上还有无数第三世界国家和地区,女人没有除了家庭主妇之外的别的选择。而波伏瓦完全否定内在性,所以在家庭主妇这个论述中,她没有留一点点情面。
波伏瓦如此描述家庭主妇的日常生活:
多少女人就这样在一场永远不会带来胜利的战斗中,忍受无休无止的疲倦,甚至在条件比较优越的情况下,也不能获得最终胜利。很少任务比家庭主妇的劳动更像西西弗的酷刑了;……家庭主妇在原地踏步中变得衰老;她什么都不做;她仅仅在延续现状;她没有感到获得积极的善,而是无休止地与恶作斗争。不是转向积极的目的,而是要不停地击退敌人。这段话凶狠地指出了,家庭主妇缺乏成就感。她所做的是维持而不是创造,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清零,把家恢复到干净的状态。但长此以往,人们会忽略这些劳动,这些劳动如果完成,就几乎不可能创造不同于以往的存在感;如果没完成,便会遭受嫌弃。因此,家庭主妇的最好状态是:劳动不被人发现。
这样极度缺乏成就感的劳动性质,注定了这种身份的价值缺失。
这段话总结性地再次描述了家庭主妇的生活:
她在重复,重新开始,从来不创造,在她看来,时间在打转,引导不到任何地方;她忙忙碌碌,却什么事也没做:因此她在自己拥有的东西中异化;……她的生活不是指向目的:她专心于生育或者料理食物、衣服、住宅等只是作为手段的东西;……手段的价值变成绝对价值。因此,实用性比真理、美、自由更高地凌驾于家庭主妇的天空之上,她正是从她的角度去考虑整个世界,因此她采用中庸而平凡的、亚里士多德式的道德。……人们将女人关闭在厨房里或闺房内,却惊奇于她的视野有限;人们折断了她的翅膀,却哀叹她不会飞翔。使女人兼女仆的命运令人厌恶的是,劳动分工使她注定要整个儿成为一般和非本质的人;居住和食物对生命是必需的,但并不给它以意义:家庭主妇的直接目的仅仅是手段,而不是真正的结果,在其中只反映无特色的计划。人们明白,为了在工作中注入勇气,她力图加入自己的特殊性,使获得的结果具有绝对的价值。但不幸的是,她们所做的仅仅是维持生存,如开头所述,生存并不是人类的终极意义,人类的最高价值是创造。家庭主妇所做的事并不具备特殊的结果,她们所做的事只是重复。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家庭主妇热衷于聊琐碎的家常,而不是去改变自己那枯燥的生活:
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她默守陈规;对她来说,时间没有产生新事物的维度,这不是一种有创造性的涌现;因为她注定要多次重复,她在未来中只看到过去的一个副本。她从不曾创造,也就看不到时间拥有另一个维度。她不被允许参与的那个世界让她天真的认为,那些抽象的、形而上的理论、技能,并不能解决生活中实际的问题,比如孩子的哭闹、厨房的调味料。但这也就意味着,她放弃了超越性,而沉浸到具体的、琐碎的日常生活中。
随后她的对话便充斥了抱怨。因为她的一切不幸都是通过他人发生的。她沉浸在这种无能为力的愤怒中,却并没想要做出具体的改变。
但波伏瓦的剖析不止于此,她几乎全方位地击碎了家庭主妇,比如:
因为她们感到无聊,许多人就让自己的职责复杂化和无限增加,使之超过正式工作”这解释了家庭主妇为什么特别喜欢抱怨自己忙碌——因为缺乏被认同感,她们只好不断给自己加戏。
但她们的这种创造是脆弱的,很快就会被打破的,她们创造的作品不能长久保存。家务的问题在于,做了也没有奖励或成就感,但不做会让人责怪。这是一个“做好了便让人无法察觉”的工作。这种劳动“不面向未来,不生产什么”。
我认为,除了家务不具备超越性的价值外,家庭主妇的生活本身也无法让人形成良性的生活循环。这件事不是自我投资,不会让自己有进步。
所谓良性循环,即“学习-创造-获得成就感-刺激再学习”的循环,如果这个循环运行良好,不仅可以让人获得金钱,还能刺激人继续在这个循环中不断提升个人价值。
显而易见,家庭主妇这个身份,虽然时间上空闲自由,但由于缺乏外力刺激、没有形成良性循环,很难在某个领域有独特的见树和成就。家庭主妇的时间是扔到水里的石头,只会下沉、消失,最终在这种重复性和内在性中穷尽了人生的可能性。
家庭主妇和工作的丈夫最终会变成这样的状态:
妻子往往以一天的无聊和等待带来的争吵来报复。……他感到,她想让他分担她的忧虑,她也等待着从他那里得到消遣和放松:她在眼前压抑着他,却不能满足他,他在她身边找不到真正的休息。最终,家庭主妇的生活便在无聊、等待、失望中循环。她和丈夫的矛盾,是两个人对家庭生活的期望不同导致的。呆在家一天的家庭主妇渴望与回来的丈夫交流,但累了一天的丈夫却更想在家休息。这样的矛盾很难调和,即使双方都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也很难避免争吵。
因为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明白了,就能避免去做的。哪怕一个女人认知到不可以进入这个循环,但只要她变成家庭主妇,她就无可避免地会进入这个循环。因为被认同、被重视的欲望是存在的,但她的丈夫可以没有她,她的孩子生来就是要离开她,她感到自己孤独、被抛弃。欲望得不到满足,那么哪怕再骗自己,本质上都只是欲望的暂时积压,压抑久了,便会以各种方式爆发。
相比之下,忙自己的事业忙到没空去多想,在婚姻中依然作为独立的人存在,才能更好地避免婚姻中由于朝夕相处带来的各种问题。
女性作为客体,生活很矛盾,既要自主,又不愿承担工作的辛劳,于是夫妻间的斗争、吵架就变成了一种获得存在感的方式。
女人在拒绝丈夫支配的同时,却想“留住”他。她与他斗争,为的是捍卫自己的自主,她与世上的其他人斗争,是为了保持使她处于附属地位的“处境”。这种双重游戏很难玩,这就部分解释了大量女人一生中所处的不安和神经质状态。”也就是说,家庭主妇的个人价值和意义完全取决于这段两性关系中。因为不在社会中打拼,她没有别的确认自我的方式。
家庭主妇看上去是一个暂时轻松的选择,可以远离自己不喜欢的事业、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可以远离劳累、奔波,但这是一个向下坠落的无底深渊,持续时间越长,越难以回头。
如今的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两三年的脱节就能让人难以翻身,更别说这种慵懒会以惯性的方式存在,阻碍自己重新回到社会去面对惊涛骇浪。这样的女人,中年和晚年往往会过得越来越失落和不快乐。
《第二性》除了对家庭主妇的批判特别狠之外,另一个特别狠的便是对于“母爱”的质疑。
当女人发现爱情、婚姻都无法填补她的欲望,无法让她长久地实现并保持个人价值后,她就转向了孩子,把孩子当做一个拥有和支配的对象。要求孩子成为怎样的人,比自己去成为那样的人,要容易得多。
波伏瓦非常残酷的指出,
有时,希望有孩子,是为了巩固关系、巩固婚姻,母亲对孩子怀有的爱取决于她的计划是成功还是失败。在性方面,她要么性欲冷淡,要么得不到满足;在社会方面,她感到低于男人;她对世界和未来都没有控制力;她力图通过孩子去弥补所有这些不满足。这等于直接质疑了生孩子的行为是另有目的。她们根本在一开始就没有考虑清楚为什么要生育、以及自己和孩子应该是怎样一种关系。育儿是一种令她比较容易地获得新鲜感和被认同感的方式,因为孩子的成长过程日新月异,且小时候对母亲是绝对的依赖。
使她们着迷的是支配欲;小小的婴儿是一个玩偶。……再往后,她们希望有一个小奴隶盲目地服从她们:如果有虚荣心,她们便把孩子当做一个博学的动物去炫耀;如果爱嫉妒和专横,她们便把孩子与世界的其余部分隔绝开来。女人还往往不放弃要得到照顾孩子的回报:她通过孩子塑造一个想象中的人,使他将来感激地把她认作一个出色的母亲。这段话彻底肢解了“母爱”。生个孩子然后支配,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满足支配欲的方式,也是非常简单的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有价值”的方式。“为他人而活”,远比自己设立目标然后自己去实现要容易得多。
在这种情况下,母亲是刽子手,在孩子身上满足自己的支配本能和虐待欲,她的女儿是有特权的客体,面对这客体,她想确认为至高无上的主体。这直接指出了有些母亲并不伟大,育儿不过是满足自己的某些求而不得的欲望。
母亲作为受害者,她受到蔑视,作为泼妇,她令人厌恶;她的命运显得像乏味的重复的典范:通过她,生活不断地重复,却到不了任何地方;她被确定在家庭主妇的角色中,中止了生存的扩展,她是障碍和否定。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一生都活在这个极其狭隘的人设之下,无法自我实现,于是只好把自己对于价值、支配的欲望强加在丈夫、孩子身上,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这种支配的极端方式,便是自虐般的奉献。
它是一种专制,却表现为一种奉献。这既体现在女人对待爱情上,也体现在女人对待孩子上。女人用爱,给孩子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
有些母亲为了弥补自己心灵的空虚,惩罚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敌意,而成为后代的奴隶;她们没完没了地培育阴郁而焦虑的情绪,忍受不了孩子远离身边;她们放弃一切娱乐和个人生活,这使她们具有受害者的面目;她们在这种牺牲中,汲取否认孩子一切独立的权利;这种放弃很容易与支配的专横意愿调和起来;痛苦的母亲将自己的痛苦变成她虐待人所运用的武器;她的忍让表现使孩子产生犯罪感。……母亲振振有词的借口是,孩子远远没有给她带来幸福的自我实现,而这时从小别人答应她的。……她随意地安排自己的玩偶。这样的描述,从根本上揭露了女性那掩藏在爱的外壳下所有阴暗的心理。爱本身应该是奉献,但过度的奉献和对奉献的过度强调,是在明示和暗示回报的重要性。
对于家庭主妇来说,育儿尤其重要,几乎是她们实现个人价值唯一的途径。
家庭主妇在她的劳动中,在照顾孩子中重新找到一种独立,她从中汲取有限的但却是具体的经验,……她生活在梦想、抽象和空虚中。当母亲分享孩子的荣誉时,很显然地表明了她也享受那些独一无二的、卓越的成就。她同样喜欢第一名,喜欢得奖,喜欢在朋友圈中成为令人羡慕的母亲。但她却不自己去争取,而是用与自己亲近的人的价值,来断定自己的价值。
她希望他有无限的权力,却掌握在她手心里,他统治世界,却跪在她面前。无论是从女性对外貌的在意、对自己所支配的丈夫和孩子的成就的炫耀,都能看出,女性对权力、对支配、对实现自我价值的欲望并不少于男性,她们只是不直接表达、不勇于争取、也羞于承认罢了。
肢解了母爱和育儿的动机后,波伏瓦引用施特克尔的话,“孩子不是爱情的替代品,他们不能代替破碎生活的目的;他们不是用来填补生活空虚的物质;他们是一种责任,一种沉重的职责;他们是自由之爱最高贵的果实。他们既不是父母的玩物,也不是父母生活需要的满足和不能实现的雄心的代用品。孩子:这是培养幸福的人的义务。”
生育应该是一项承诺,对于孩子,父母应该只有义务,而没有天然的权利。对孩子而言,也没有必须的孝顺和回报。孝顺和回报应该出于自愿,而非逼迫,不自愿孝顺不应该遭到谴责,因为对于孩子来说,来到世上本是被动的。
或者说,孩子的到来,拯救了许多生活日渐无聊的而立之年的人们,把他们的无所事事,推迟了至少18年。这些人不顾世界是否美好、活着是否快乐、社会是否合理,而只是用创造一个生命的方式,让自己暂时摆脱趋近麻木、平庸、琐碎的日常罢了。
女人应该首先拥有自我,在社会中立足,获得被认同感,满足自己的欲望,才能在亲子关系中正确处理自己和孩子的关系。
如果母亲是一个完整无缺的人,是一个在工作中、在同群体的关系中找到自身完善,而不用通过孩子以专制方式达到自身完善的女人,那么对孩子的幸福来说显然是值得期待的。个人生活最丰富的女人给予孩子最多,而对他要求最少,在做出努力、在斗争中获得具有人类真正价值的知识的女人将是最好的教育者。然而这样的女人,越来越多地开始不再倾向于生育。因为能认识到这些事,那也就不难意识到这个世界的阶级之分、等级之分,不难意识到有太多求而不得的欲望是多么痛苦的事,不难意识到人生在世并非一件彻头彻尾令人高兴的事。意识到这些,也就很难下定决心引领另一个生命来这世界一探究竟。
拜伦和尼采都表达过爱情对男女完全不同的意义。对男人来说,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对女人来说,是全部。女人的处境让女人在爱情中尤其在意忠诚和纯粹。
他们在自己生活的中心仍然是至高无上的主体;被爱的女人只不过是众多价值中的一种价值;他们想把她并入自己的生存,而不是把自己的全部生存耗费在她身上。相反,对女人来说,爱情是全部舍弃给一个主人。她们没有面向任何目的,丝毫不能做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对她们来说,除了爱情,没有其他出路。然而,她确实不同意让男人除了做她的囚犯,什么也不是。……女人通过把自身给了他,挽救了自己的超越性,但他必须把它带往整个世界。女人要通过男人实现自我价值,因此她更青睐强大的男性,通过被强大的男性占有,来占有这个世界。于是,她们喜欢晒老公、晒孩子,唯独不晒自己的成就。
爱情对女性来说,不仅是实现自己存在的重要方式,更是一个避风港。
对大多数女人来说,即使允许她独立,爱情仍然是最有吸引力的道路;承担自己生活这种事是令人焦虑的。这样的现象完全可以投射到当下:工作可能是自己不喜欢的,收入可能是自己不满意的,但自由恋爱下,爱人却是自己选择的,孩子是自己和爱人生的。于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的女人,反而同样容易陷入爱情的泥潭,把自我整个奉献给这个她真心喜欢的“事业”,即爱情。
从另一个维度来说,人如果一直有堂而皇之的退路,便很难逼自己去努力。
很少有男人躲避到爱情的保护伞里,因为社会从小就遏制男性产生这样的想法,他们被教导的是拼搏、挑战、承受。
但爱情对女人来说,却是堂而皇之的避风港,几乎没有人会责怪她们躲到爱情里不出来面对风雨。永远有退路,也就永远不愿意去惊叹海浪里拼搏一番。
虽说拼搏后可能柳暗花明,但对当下而言,眼前的选择只有惊涛骇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见天日的未来,以及那个小小的、温馨的爱情避风港。这种情况下,很多人会贪图暂时的安逸和幸福而选择后者。
女人为了这个避风的港湾,付出的并不少。在这种付出中,她们失去了主体性,不断迎合男性、不断用外在的“假特殊性”去安慰自己、确立个人价值的。在这种看似努力的过程里,她们实际上在不断地失去自我。
女人为了实现这种统一,首先期待的是效劳;正是去满足情人的要求,令她感到自己是必不可少的;她要把自己的生存和他结合在一起,分享他的价值,证明自己生存的必要性。她不仅在这个过程中否认自己,也失去了自己。沉迷于爱情一时的轻松愉快,而永远地丧失了立足的根本。
通过到达无限现实的他者,她也感受到超越自己的局限和变成无限的强烈愿望。她先是投身于爱情来自救,但是,狂热爱情的悖论是,为了自救,她最终完全否认自己。”于是,过度沉迷爱情而迷失自我的女人,渐渐变成了波伏瓦所描述的这种状态:
由于恋爱的女人封闭在所爱的男人的天地里,爱情扼杀友谊,嫉妒扩大了她的孤独,从而是她的依附变得更紧。这句话很好地描述了很多女性在恋爱和结婚后的状态:放弃了社交,专注家庭,忽视友谊,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圈子里,嫉妒心越来越强。最终,只有同样也不社交的男性可以和妻子保持稳固而牢靠的关系。波伏瓦对这种状态的描述完全不留情面,“她只是奴隶、女仆、过于温顺的镜子、过于忠实的回声。”
说到底,社会给女性提供的是一条简单却有陷阱的道路,这个陷阱埋藏在她们那花容月貌的青春背后。
而回避责任和经济负担,逃匿到爱情中寻找避风港湾,另一个原因是,大部分人(包括男性)无法面对自由。
波伏瓦这样描述,
女人在回避经济上的危险的同时,也回避自由带来的形而上的危险:这种自由要孤立无援地创造目的。对这句话,我深有同感。女人对自我意义的界定往往与男性或他人紧紧相关,比如嫁给某个男人,辅佐他一起奋斗;或者生个孩子,为了孩子而活。把自我的意义附加在另一个人身上,然后被推着前进,是一种轻松的选择。自己凭空去创造一个目的并去实现,是困难的。
人身上还有逃避自由和成为物的意图:这是一条险恶的道路,因为人被动、异化、迷失,就会成为外来意志的牺牲品,与其超越性分离了,被剥夺了一切价值。不过,这是一条容易走的路:这样就避免了本真地承担生存所带来的焦虑和紧张。正如波伏瓦所剖析的那样,不仅大部分女性,连大部分男性也做不到“本真地承担生存所带来的焦虑和紧张”,也就是独自面对生命的无意义和虚无。自我在依附于他人的过程中,虽然迷失了,但却可以填补生活的空白和无目的。
可是,能勇敢地面对生命的虚无,自己给自己设定目标并行动,人才能成为真正的、独立的人。这件事并不容易,而女人有更多的退路,也就更不容易迈向这条艰难却卓越的道路。
于是,波伏瓦给出了著名的一段结论:
“男人的幸运——在成年时和小时候——就在于别人别人迫使他踏上最艰苦但也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就在于她受到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一切都促使她走上容易走的斜坡:人们非但不鼓励她奋斗,反而对她说,她只要听之任之滑下去,就会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受到海市蜃楼的欺骗时,为时已晚;她的力量在这种冒险中已经消耗殆尽。”
她作为自主的个体,比年轻男人有多得多的困难要克服。……无论她的家庭还是风俗,都不支持她的努力。……如果她全身心投入某项事业,她往往会担心错过自己女人的命运。社会给女性了一个既定时间表,你很难知道,如果在大家都忙于找对象、相亲、结婚的时候,去忙自己的事业,会不会最终永远地错过婚姻。虽然这时自己可能并没有想明白婚姻的意义,也对生育持有怀疑,但当你在岔路口犹豫,却看到很多同胞往另一条康庄大道涌去,便很难下定决心去走那条人迹罕至的、荆棘丛生的道路。
说到底,展现在女人面前的路太多,诱惑太多。她必须足够坚定和勇敢,才能抵御住这些诱惑,才能不被这承袭了世世代代的惊涛骇浪给裹挟。
但选择太多、诱惑太多,终究不该是女性止步不前的借口。我们的一生已经有了太多借口,有太多可以去怪罪的不公。但事已至此,抱怨无济于事。
“诱惑太多”是现实,却不应该是我们放任自己沉迷诱惑的理由。
如上所述,女性要真正得到解放,正如文初所说,首先必须要承担,承担起这个男权社会本不要求女性去承担的那些东西,主动地放弃眼前利益和捷径。
波伏瓦也指出了女人必须自己为自己奋斗的原因:
历史不会总在原地打转。无疑,如果将一个阶层保持在低下的状态,这个阶层就会是低下的,但自由可以打破这种循环。让黑人去投票,他们会胜任投票;让女人承担责任,她们会负起责任;事实是,不能等待压迫者做出慷慨的无私行动;有时是被压迫者的反抗,有时是特权阶层自身的演变,产生了新的处境。不能指望压迫者善心大发,主动让渡出权力。我们应该自己为自己努力和呐喊,去争取话语权和更多的权力。
而要致力于自我解放,需要“经济独立,投向自己的目的,不需要媒介就向群体超越。”
1、经济解放
在最后一部里,波伏娃指出,获得经济独立是重要的。
女人正是通过工作跨越了与男性隔开的大部分距离,只有工作才能保证她的具体自由。一旦她不再是一个寄生者,建立在依附之上的体系就崩溃了;在她和世界之间,再也不需要男性中介。压在仆从女人身上的诅咒,就是不允许她做任何事,于是,她执着的通过自恋、爱情、宗教,徒劳地追寻存在;作为生产者和主动的人,她便重新获得超越性,她在自己的计划中具体地确认为主体;她通过与她追求的目的、她获得的金钱和权利的关系,感受到自己的责任。但“经济独立”的意思远非字面表达上那么浅显。
首先,这个“经济独立”指的是彻底的独立,而不是在男性提供房子和基本保障的前提下“有一份工作”。
如果仍要通过婚姻去获得房产,那便称不上“经济独立”。这并不是完全的自给自足,因为这时,赚钱能力并没有完全与自己的消费欲望相匹配。这样的独立,只是表面上的独立,实际上只是一种变质的依附。
其次,虽然工作让女人摆脱了依附关系,但波伏瓦又进一步指出,在剥削与被剥削的社会中,工作已经不意味着自由,只意味着女性作为被压迫阶级的一员获得了独立。她不再是作为女性被压迫,而是作为广大劳动者中的一员被压迫。在这种压迫关系中的人,并不具有个人的自发的目标和投向自己的目的,只是作为一颗螺丝钉存在于社会这座运转中的大型机器上。
看上去这似乎要求太高,但这个要求的本质在于,如果女性只是因为社会潮流而走向工厂、写字楼,那么她们同样会因为社会潮流回归家庭,她们的选择并不具有自发性和自主性,这样的情况同样有巨大的隐患。
2、生育解放
对于女性如何解放,斯巴达提供了一种思路:
共同体制度占据优势的斯巴达是唯一一个这样的社会:女人几乎受到与男人同等的对待。姑娘像男孩子一样成长;妻子不管在丈夫家中:她的丈夫只允许对她进行夜间短暂的拜访;他的妻子不怎么属于他,另一个男人用优生学的名义可以要求同她结合:通奸的概念本身在遗产消失的同时也消失了;所有的孩子共同属于整个城市,女人也不专门侍候一个主人:或者反过来,可以说,公民既不拥有自己的财产,也没有专门属于自己的后代,所以也没有妻子。女人忍受怀孕的束缚,就像男人遭受战争的束缚一样。但是,除了完成这个世俗的责任意外,没有任何束缚限制他们的自由。在体外受孕还无法广泛代替怀孕、并且社会依旧以家庭为组成单位的当下社会,女性不仅要作为自为的存在去创造个人的事业,同时还要肩负生育和养育孩子的巨大负担。解放的道路何其漫长而艰辛。
我认为,只要女性无法真正从怀孕和哺育中解放出来,就很难达到彻底的解放,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向平等前进,而真正的平权社会,需要科技的力量和社会制度的完善保障。由于生理结构的差异,女性天然地要承担更多的不公和剥削。女性想要不承担生育代价,只能不生;男性本就不用承担生育的身体和生命风险,还有很多方式能逃避养育的责任。主动选择不生育的女性,更容易接近自由。
而令人欣慰的是,如今我们可以看到:
财产和名声一旦获得,就像内在的品德一样,可以提高女人的性吸引力。有钱有地位的女人,性吸引力并没有随着年长而迅速衰减。或许有朝一日,成功的中老年女性可以和成功的中老年男性一样备受尊重和推崇。这样才能鼓舞更多的年轻女性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内在个人价值的提升,而不是昙花一现的外貌上。
3、年龄解放
对女性来说,规划自己的人生时,长远地考虑可持续发展是非常重要的。正如前文所述,我们不应该只顾及眼前那一亩三分田,而应该鼓励和弘扬一种可持续的、随着年龄增长而越来越高的价值衡量体系,比如经历、经验、学识,让自己可以不再担忧年龄为自己的美貌所做的减法,而更看重年龄为自己的阅历和智识所做的加法。
如果强调年轻、貌美这些昙花一现的特殊性,那么中年之后的人生可想而知:
父权制社会给予一切女人的只能受奴役的面貌,女人只有在失去一切有效性时才摆脱奴役地位。将近五十岁时,她充分占有自己的力量,感到自己富有经验;男人正是接近这个年龄时达到最高的地位、最重要的岗位,至于她,她已经要退休了。她变得无用,不能证明自己生存的必要性,她望着余生毫无希望的漫长岁月,喃喃地说:“没有人需要我了!”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状态。这种状态不止广泛存在于女性之中,也同样存在于广大男性之中。50岁之后还能发挥余热甚至正值风华正茂大干一场的人,在整个人类中都只占很小的比例。女性这种对于失去存在价值的恐惧会表现在对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的掌控欲中,催促他结婚、生子,按照自己的计划生活,依然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因为如果不掌控他人的人生,她便无事可做。
老年妇女令人伤心的悲剧:她知道自己无用了。资产阶级女子在整个一生中时常要解决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如何消磨时间?一旦孩子们长大,丈夫功成名就,或者至少安居乐业,日子没完没了烦得要命。“女红”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掩盖这种可怕的百无聊赖。……这不是真正的工作,因为生产的对象不是要达到的目的。我们可以轻易地从上一辈女性的生活中洞见到这种生活的可怕。如果一个人的价值无法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增长,那么往后他过的每一天,都只能面对更为悲惨的现实。
要解放女性,就要把她们从年龄这个桎梏中解放出来。让她们看到,个人价值完全可以随着年龄增加而不断提升,她们不用担心眼角上的皱纹和愈发松弛的皮肤,她们为人类文明作出的卓越贡献和赢得的尊重,是那些年轻貌美却毫无建树的小女孩无法比拟的。只有这样的社会引导,才能敦促年轻的女孩适当放下眼前的捷径,去花更多的时间从内涵上努力地塑造真正的自我。
4、理想解放
波伏瓦描述了高级妓女的情况,并将之认定为一种更接近自由的状态。
低级的妓女利用自己那并没有特殊性的肉体作为交换,而高级妓女:
通过这条道路,女人成功地获得某种独立。她顺从好几个男人,最终不从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古希腊最自由的女人既不是主妇,也不是低级妓女,而是高级妓女。……这些极度利用女性特质的女人,给自己创造了几乎与男人相当的处境:她们开始时把自身作为客体奉献给男人,重新成为主体。她们不单像男人一样谋生,而且生活在几乎只属于男性的圈子里;她们作风和谈吐自由,可以提升到最罕见的精神自由。最出色的女人往往受到厌倦“正派女人”的艺术家和作家的包围。男性神话正是在高级妓女身上找到了它们最诱人的体现:她超越任何肉体、意识、偶像、启蒙者、缪斯。通过这种不顺从任何单一男性的方式,女性更接近了精神自由。这些女人在自己从事的工作中达到具体的自由,而不是将个人价值与某个单一的具体的男性捆绑在一起。
但在波伏瓦的描述中,高级妓女把职业当成获得名利的工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屈从于现有体制。这也是高级妓女并没有达到真正的自由和解放的关键。
但从中我们也可以领悟到,如果女性从事的“职业”超过了“工具”范畴,而变成实现个人终极价值的方式,也就是说,把“职业”做到极致的目的并非纯粹出于名利和吸引异性的考虑,名利只是作为自我实现过程中的附属战利品而出现,那么,女性就离自由更近了一点。
说到底,这是一种理想的解放,女性不再需要通过具体的人,比如丈夫或孩子去确立生活的目标、确定自己的价值,也不再把职业作为手段。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去追求形而上的、超越性的目标,在实现的过程中,完善自我,达到精神的真正自由。
精神上越接近自由,越是能激发出无限的创造性。限制女人的,是自由,而自由是创造的基础。波伏瓦指出:
限制女人的并不是命运。……艺术、文学、哲学史在人的自由,即创造者的自由之上重造世界的尝试,首先必须毫不含糊地成为一种自由,以便拥有这样的抱负。说到底,女性在解放的过程中,一定不要试图也把男性拖入内在性,这是毫无意义的挣扎。现代女性应该采取另一种方式,即“竭力显现在超越性的光芒中”。
也就是说,与其把男人拖入平庸,不如自己也去这个险恶的世界斗争一番,去赢得经济的主动权,去抵抗年龄的枷锁,去更理性而不是盲从地考虑生育问题、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让自己的生存显现出真正的具有创造性的价值。
整本书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颠覆,只是更系统地梳理了这几年的思考。但我承认,这本书里的大部分观点,我可能很难在生活中和身边的女性朋友表达,因为它过于挑战传统价值观,也过于残酷。要求每个人都如此严格地审视自我是不实际的。大部分人的生活无非就是在骗骗自己的过程中获得一些小小的愉悦。
但必须承认,以我个人的体验和观察来说,波伏瓦的大部分对于心理的剖析极为到位。作为一个同样在少女时期做过白日梦、同样以各种如今想来非常愚蠢的方式找寻过存在感、同样在爱情中寻求过依附于他人的自我价值、同样曾无意识地逃避现实的人来说,《第二性》可谓字字珠玑,仿佛就是用放大镜在照自己的内心。波伏瓦用咄咄逼人的方式,把你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但作为一个极端追求理性的人,我又无比喜爱和享受这种咄咄逼人。看到残酷的现实,总比在幻境中梦游要来得更让人愉悦,因为理性更接近真理,真理的光辉如此迷人。
唯一的一个不便之处是,看了《第二性》之后,比较难再面对过于普通的女性。因为她们所有的生活状态、心理活动和折射出的欲求不满的缺失,都被波伏瓦击碎。我不知道要如何在饭桌上继续保持与她们那无关痛痒的对话,总会忍不住给她们指出逻辑的错误,情不自禁地给她们剖析她们并不愿意面对的赤裸裸的自我。
另外,翻译后记中,翻译者很犀利的指出了一个问题,“波伏娃指出:“女权主义本身从来不是一个自主的运动,它部分是政治家手中的一个工具,部分是反映更深刻的社会悲剧的附加现象。女人从来没有构成一个独立的阶层:事实上,她们没有力图作为女性在历史上起作用。”
这个论断是很深刻的,它看到了女性本身存在的问题:女性尽管长期受奴役,却不能像奴隶一样起来反抗,也就不能争取到应有的权力。因为女人是分阶级的,不同阶级的女人有不同的利益。
事实上,女性从未作为一个统一的利益集团团结起来。她们有的充当男权社会的同谋,有的是既得利益者。正如萨特所说,“半是受害者,半是同谋”。
女权运动,或者退一步说,平权运动,从来都不是有利于集体女性的,至少短期内绝对是这样。因为一旦平权,女性就不能通过结婚跨越阶级,也得不到某些她们如此看重的保障。她们会付出很沉重的代价。她们让渡自己的一部分权利,用并不稀缺的生育功能,换取财富、稳定和安全感。她们本就不愿意去打拼,男权社会也就正好满足了她们懒惰的本性。
在社会和她自己看来,她从生育中证明自己生存的必要性,获得幸福的机会。想要真正意义上地达到平权,首先必须让渡出这些现有的好处。这显然不符合所有女性的利益,甚至是不符合大部分女性利益的。因此,道阻且长。
女权运动本质来说,是一小部分不甘于被奴役、不甘于做家庭主妇、不甘于只拥有一份平庸工作的独立女性,为自己的利益呐喊的运动。随着觉醒的女性越来越多,她们获得的社会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有话语权,最终让女权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这其实是侵害到很多不愿意努力的女性的利益的。同样,男权社会也是侵害到了不愿意努力的男性的利益。
只是最终,拥有话语权和社会地位的人会成为社会的主导,主导同胞里的另一部分。
这个世界,本质上就是斗争,争夺资源、权力和利益罢了。作为独立的、有理想的女性,女权主义是我们必须走的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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